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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 // 年末盘点(2016之二)

2016-12-28 孙文波 洞背村





短制

 

 

 

徒步人细雨沾衣,

成为山道上朦胧剪影。

两旁树木旧绿夹新绿。

所谓避世无非如此;

听风吹寂静,泉溅如拨竖琴,

可用珠落玉盘喻。更闻

叽叽复叽叽,鹧鸪在林中鸣。

但见蛇偶尔横路,遇人吐信,

吓得心里惊。想到环境主义

呼吁狼与狈重回山林。

食物链断。隐成传奇

 

 


下雨天,喝了一杯咖啡后

 

 

 

神经加速剂。喝下,让我

到天上回看地上的无秩序;

旋转。倒立。都很绝。那些小人,

来回东西。那些城镇,混乱布局。

还是有静谧之地,容我一坐,

蜂啜花,鸟尖啼。即使荒漠,

苍黄也能震心。开启新一天。

我心有花园,激情如水溢。

看什么都如哲学;杯子,非容器也。

食物,非保命也。究竟,还得究竟。

翻史籍,搜秘闻,都好耍。

不是么?我看有人写文章

饱含戾气。有人硬挺脊椎,装烈士。

笑话啊,促成我今天对狗充满善意,

把它当人看;喂食、刷毛。

对它说:一切皆有缘定。一杯水,

带来的是心图如风景;万里远

也近。想看到的,都能看到。

 

 

 

矛盾论

 

 

 

反复的,我心中被一个声音困扰,

你究竟要干什么?它迫使我问自己

能干什么?这个春天,阴雨不断,

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长霉。

我发愁,我沮丧。我什么都不想干。

我说:谁在问我?我努力捕捉声音来源。

发现它不是来自一个方向;譬如天上。

不是地下。它来自四面八方。对我呈包围之势。

为什么?我不得不审视自己的行为。

但是没有找到不妥当之处。

很久了,我什么都没有干,从一月到四月,

除了回父母身边过春节然后回到洞背村。

我没有写诗,没有做任何能称作有意义的事情。

只是每天带着狗在山里徒步,观山望水。

这有错吗?节气的变化,我看了。

无非是树林里新绿代替旧绿。无非是花开了,

燕子又来到我的屋檐下筑窝,孵仔。

这些我去年已经写进诗,没有必要再写。

我知道,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发生了很多事,

有人平白无故失踪,有人治病致死。

有人房屋被强制拆毁,有人被政治不正确。

还有突然燃烧的森林大火吓得数万人逃离居住地。

我居住的洞背村,对面的山亦被掘平,

成为建筑工地,机器每日轰鸣,带来噪音。

我改变得了这些吗?就此我想起两天前,

一位远在德国的中国年轻翻译家给我来信,

说他的老师美国诗人某某突然遽死,

为纪念她,想编一本诗集,希望我给他诗。

信后还附上他翻译的某某的绝笔诗。

我读了这首关于诗人的诗。算得上好诗。

诗中谈论了很多诗人。她写的那些诗人,

我只猜对了两位,她写道:

“一个横卧在铁轨上,而天暗门事件转瞬将至”。

“一个备受尊敬还在写着,尽管视力已离他而去”。

其余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。只觉得她的描述中,

所有诗人都像精神病人。这太可怕。

我欣赏某某的这首诗,却不愿意像她那样写。

我不想再把诗写得失望、沮丧和愤怒。

我想变化。写一种平和、安静、宽恕的诗。

宽恕什么?宽恕自己。但变化太难了。

我遭遇到的,不仅仅是对题材重新下结论,

还有语言问题;怎么找到新的形式、音调和节奏。

我发现我的处境就像马车夫改行开汽车,

碰到换档、加速、减速、刹车等一系列问题。

它们导致我什么也干不了。这当然不对。

从大的范围说,我们生活在充满变化的世界。

需要记录它的变化。但记录什么?

记录现象很容易,记录内在的起因却非常困难。

譬如我可以记录一场车祸,也可以记录

在街上经常碰到乞讨的残疾人;记录他的卖唱,

他裸露出皮肤肿胀发紫的大腿。或者,

我可以记录手机被偷痛哭的女人。

还可以记录一顿聚会晚餐两个喝多的人胡言乱语。

有用吗?同情如此廉价,无法深究本质。

我不能把文字使用成照相机。

诗歌,应该解决的是万古愁;

死亡轻松的胜利,阴影处处笼罩人生。

但万古愁,作为一个词,它已经被用滥。

滥,带来了意识的扭曲和自我陶醉。

我反对扭曲和自我陶醉。这一点我明白。

那么,这声音是不是滥用和创新在矛盾。

它在我心中响,似乎是矛更多时候是盾。

 

 

  

艾米利·蒂金森纪念日随手记

 

 

 

她开拓语言的荒地,

种玫瑰、荆棘,苹果和樱桃。

我是游览者,也是采摘者。

我说:好吃。尝到甘甜和酸味。

离开时我还带走一些……

已经过去很多年。回想起来,

我仍然感到唇齿留香。

不得不说走进她的果园是一件幸事。

后来我也在别的园子辗转留连。

和她比较,有些人的园子

我可能更喜欢,譬如叶芝、米沃什、

惠特曼、艾略特和庞德的。

但我必须承认在她那里得到的一切,

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
精致、孤独和绝决,渴望和同情,

不管是面对自己,还是别人,

都味道独特。让我一直受益。

 

 

 

遗忘之诗之一

 

 

 

遗忘是不能写的。这句话对吗?

如风吹过山冈,树动后静止下来。

我们看到什么;一片树叶的飘落,

谁会寻找它,像寻找翡翠?

闲人思想这个问题;真是太闲了。

努力回忆一次邂逅,细节犹如蒙上几层细纱。

不真切。她走来时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棵树。

多么玄学。带着甜果实。弯弯绕,晕菜,

如坐飞机。但是祖国的天空密布翳云。

注定想飞的人飞不远。算了吧,这不是瞎扯?

所谓遗忘应该这样总结:人多如蚂蚁的城市,

不管碰上什么人都应该是记忆的故人。

不能类比。就此想到消失是一缕烟,

上升到空洞。这样的时候,说什么不重要。

就像这首诗,一行一行写下来,谁能知道

写了什么?遗忘,怎么发生,如何发生

——在常识被普遍性反对的现实中,

会不会像一艘船驶进风暴。或者会不会

出现一条眼镜王蛇,被鹰隼啄断了脑袋。

再或者啊,河水流着流着,彻底干涸。

 

 

 

遗忘之诗之二

 

 

 

逻辑链断。天在旋,脑袋痛。

成就心硬如铁,长出利刃,割时间。

一寸花如血,一寸水飞沫——

没有现实性——这混乱,改造自我,

收获了苍蝇之眼看世界,一个是虚影,

两个也是虚影(的确狗日的)。

的确,抛我入深沉,不同志,不亲人。

犹如冷雪饰山峦,造空洞、造惨白。

没有偶然,不想奇迹。尤其没有剧情翻转的

大变局——那些谈论命运的,都成骗术,

谈论希望的,都成镜像。无非捞月图

画在沙上;除了临时,还是临时——只能说

搅乱着心神。唯一的,不过是留下思想轨迹

(虽然,不提供细节,有点像耍流氓)。

但是,这仍然是精神在当弄潮儿,

制造了词语的晦涩——如果说,人生还

晦涩的不够,不是在墨水中再加上墨水。

我们必须让词语做到这一点——

具体的逻辑是:让清晰的变得不清晰

——让一个人,从一个人变成影子。

让影子,在空气中比空气还要空洞。

 

 

 

 遗忘之诗之三

 

 

 

一甲子。花白脑袋。口腔炎症。

没有语言。形容,词反叛着意志。

剩下空,举目都是苍茫。悠悠,

再一次繁殖。犹如闪电一击。

痛,贯穿五脏内。绝对逆。只好回首,

望向消失,孑然一身,从黑走向更黑。

犹如人子走向信仰。尽管狂妄。

其实是失望。望么子?

望无望。哪怕演变形记亦变不出一个另我。

只能总结:混沌——童年混沌,少年混沌,

青年也混沌。至于老年的澄明,

还在等待;等待死亡之剑落下的一刻。

但,这可能成谶言。信,亦不能说。

那么好吧!还是说说学习吧;

学习无望中打量无望。学习疼痛中,

对疼痛的意义理解。学,真是无涯。

 

 

 

 遗忘之诗之四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压制。回避。没有故事的一天。

我手心捧着自己的情感,如捧火焰。

神秘主义,正在向我走来的路上。

可能已经到了山下,已经在村口拐弯。

不过此时我的思绪正旁溢斜出,

在玉叶金花前流连;它的白,我形容是

比白还白的白。造成文字拗口,

让我对自己有点厌倦;我知道这已经是

扩大化的厌倦,指向社交和吃饭。

也指向文学和金钱。唯一没有指向的是植物,

还希望探究它们;譬如毛茛花。譬如羊角拗。

以及杨梅,尽管还没有红得发紫。

当它们在五月装点着群山,搞得人眼花缭乱,

我的思想因此飞翔如传说的神仙。

我发现,千里之外,其实,也能瞬间可至。

看不见,其实,也能看见。我看见自己

正走在腾云驾雾的浩翰之上。

满心欢喜,正在与“事业”挥手再见。

在那里我已经把事业看作可以废弃之物。

这种反动,意味着我拿时间转换空间。

 

 

 

用明亮不足以形容……

 

 

 

用明亮不足以形容的事物,是什么?

对晃眼的天空的凝视中,白云的白,

仿佛有瓷的质地。在它的下方,海面轻薄的

皱褶,变幻闪动,如丝绸(只是俗套的形容,

凸现语言的贫乏——用一物比喻另一物,

总是无法表达事物进入内心的感受)。

沮丧中,我不得不思想一个人,她漫无目的的旅行,

从北京向西南。穿梭的过程,犹如织布机上的木梭,

织出的图案唯有我能看懂;历史就像药片,

她吞咽。譬如玄奘对经书的翻译,不过是变成一座高塔。

咸阳原上霍去病的陵墓,石马金戈之声

并没有穿透时间的帷幔——我希望她越过秦岭到剑阁,

看看险峻的关隘。或许,她能就此

想象我在那里犹如流放的生涯。正是那一段生涯,

造就我今天的虚无(也许这样,能拉近她和我的距离。

但这是我的一厢情愿……)。内在的隐密

比隐密作为一个词还复杂。终始是我无法言说的事物。

彻底拒绝隐喻,带来想象无秩序漫溢。就像此刻

我本想述说天气,强光对思想的刺激,却一下走上歧路;

谈论起一个青年在路上被警察暴力致死。

我发现思想的歧路构成的生活,其实,就是生活本身;

不过是有很多事物,用明亮不足以形容

——(也许形容是僭越)——不如谨守着本分。

然后这样看待——事物,其实不在事物之中。




一条鱼跃入大海

 

 

 

突然中断。一个人关闭了手机,

立马犹如一条鱼跃入大海。哪怕是

只潜入离岸一、两百米的水下,

要找到他的踪影已经不可能。臆想产生:

也许他碰上同类,也许恶 61 25231 61 15535 0 0 2507 0 0:00:10 0:00:06 0:00:04 3037已将他吞噬。

让人觉得和他分割,属于两个世界。

如此一来,我承认天地浩瀚,

一个人能感知到的只是他能够看得到的。

走在洞背村后的山道上,我能感知山坡上的花,

紫色的、白色的、蓝色的花,妖艳,或者素雅。

我能感知杨梅的成熟,坠落一地。

夜晚降临以后,坐在屋内盯着电脑屏,

我能感知写作的冲动是否来临。

一个句子从脑袋冒出:陡峭山梯(我的攀登开始。

数着数,一级,再一级。拐弯,又一次拐弯。

在山顶,放眼远眺,群峰起伏。

鹰滑翔)。从这里开始我写下“登临”之诗。

其中可能有豪情(六十岁的豪情不同于三十岁的

豪情)。如果我说,我已经“一览众山小”了。

意思是我正思接万载;洪荒、引力波,

大恐龙、白矮星,这些词纷纷出现,构成我

胸中的沟壑。也成为我看待事物的峰顶。

我用它们与之对峙的事物,是哪些呢?

手机是一种,一个人的消失是另一种。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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